「知微，我意已決，下月初八，迎娶如煙為平妻。」顧言清端坐堂上，語氣是告知，而非商量。 我婆母在一旁幫腔：「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，更何況如煙是書香門第的清白女兒，你身為正室，當有容人之量。」 我撫著手腕上那隻成色極好的翡翠鐲子，輕輕笑了。 「好啊。」 他們都愣住了。 我抬眼，目光掃過他那張自以為是的臉。 「只是，夫君，你知道這家裡的一磚一瓦，一針一線，是誰的嗎？」

我本是鄉下醫女。 那日上山採藥，遇見一場刺殺，而後，我因清白之身，給侯府嫡子解了情毒。 一夜後，他沒嫌我身份低微，準我留在身邊伺候。 他是天上月，而我，只是凡間的泥。 可縱然這樣，面對那樣俊朗的男兒，我還是動了愛慕之意。 我竭盡所學，助他療傷，照顧他的飲食起居，無微不至。 直到那日，他的護衛找來，問他：「回上京之後，您和公主成親，司徒靜該如何安置？」 司徒靜是我的名字。 而後，我聽到了他冷漠的回答：「不過是鄉野醫女罷了，琉璃她不會在意的。」 轉眼過去數日，他傷勢漸穩。 返回上京那天，我背起行囊，獨自離開。 他騎馬追趕，如同上位者：「你若離我而去，此後，我們當做從未認識。」 我苦笑搖頭：「公子寬心，這輩子，我們不會再見。」

我如林霽初所願，幫他將孤女薛瑩瑩納入府中為貴妾。 庫房的血燕和綢緞，他三五不時送過去。 「瑩瑩不像你，她沒見過這些好東西，想來你也用膩了。」 他這般解釋，我點了點頭。 「夠嗎？不夠我讓管家再添置些回來。」 林霽初愣了好半天，黑著臉開口： 「你一點都不介意嗎？」 我晃了晃神，看向不遠處正跟夫子學射箭的孩子。 慢慢開口道： 「作為侯府主母，我該有這樣的容人之量，不是嗎？」 可林霽初不幹了。

太子替天子出巡江南，歸來時帶回一名女子，喚作喬箏。 她說她來自很遠的地方，在她的家鄉，只有一夫一妻，男子絕不能納妾。 喬箏見我的第一面，便居高臨下地說：「我只會做太子的正妻，不會與別人分享。」 我看著她隆起的腹部，困惑不解：「一夫一妻？可是我與太子自幼訂婚，一個月後便要舉行婚禮大典，這可如何是好？」 太子說：「箏兒胎氣不穩，不如你先讓讓她，等她生下孩子，我再迎你回來。」 我笑了，我爹是鎮國大元帥，節制天下兵馬。 無論誰當這個太子，我都是板上釘釘的太子妃。 ……

我爹南下販貨，歸家時身邊多了個清俏小廝。 那小廝被爹安置在書房，白日裡侍候筆墨，夜來暖被鋪床。 他一副細白麵皮，聲音嬌媚，水靈靈的桃花眼，勾人似的黏在爺們身上。 「老爺原本只是圖個新鮮，去了也只喝酒看樂，沒成想被那個狐媚子給纏上了，軟磨硬泡著讓老爺贖他出來，這些兔兒爺的花樣可比窯姐多多了……」 提到他，院裡人都會啐上一口。 「沒根的兔兒爺，不男不女的下賤坯子。」 可入夜，他卻偷偷溜進了我娘的院房。

我是個賢惠的女人。 相夫教子了半輩子，夫君突然做了兩個決定。 一是要迎青樓女進門。 二是要把我十二歲的小女兒嫁給七十歲的丞相做填房。 面對我抗拒的態度，夫君怒而拂袖：「婦道人家，這沒你說話的份！」 「可是丞相年事已高，萬一……你忍心看宛娘年少守寡嗎？」 「守寡？」他冷哼一聲，「貞節的女子，合該殉夫才是！」 我很痛苦。 可我是個賢惠的女人，不能與夫君和離。 于是，我在後院挖出了一個塵封已久的東西，毫不猶豫地斬斷左臂，將它裝了上去。 ——那是一把加特林。 我不能和離，便只好喪夫了。

和離的第六年冬。 謝知予碰巧出現在我的餛飩攤前。 他懷孕的夫人想念南邊口味的餛飩，這附近只有我這攤子有賣。 等餛飩的時候，他問起我爹孃。 又看了眼我粗糙的手。 「這些年，你過得很苦嗎？」 「若是……」 我搖搖頭，笑笑沒說話。 現在的日子，手上是冷的，心裡是靜的。

1974 年冬，下鄉前夜。 我攥著軋鋼廠廣播員工作轉讓證明，站在顧家成家的門外。 院子裡傳來他和蘇曉煙的嬉笑。 「家成哥，安悅姐要是發現你騙她替我下鄉，會不會鬧呀？」 顧家成的聲音是我從未聽過的譏諷。 「放心，她那種豬肉廠廠長的女兒，養尊處優慣了，腦子簡單得很，我多說幾句好話，她就什麼都信了，我說你是我的表妹，她不是也沒懷疑嗎？」 「那…你以後天天和她在一起，會不會…」 「會什麼？」他笑了，「我最煩她身上那股子豬肉味兒，要不是為了她手裡這份工作，讓我的曉煙不用受苦，我連話都不想和她多說。」 原來這半年他風雨無阻的來接我下班，溫柔的說要和我一起建設新農村，都只是為了讓我把這份人人羨慕的工作，心甘情願的讓給他的心上人。 我捏著那張薄紙笑了。 既然如此，那我便送你們一程，讓你們去本該去的地方！ 我倒要看看，沒有了我的錢票，你們該如何在冰天雪地裡熬下去。

我意外看到兒子的作文本。 裡面是他的獲獎徵文《我的母親》。 下一頁卻寫著截然不同的版本。 【和母親在一起的每一天，都讓我無比窒息。】 【有時我甚至想掐死她。】

兒子第十次逃課打遊戲後，我終于忍不住發火罵了他。 沒想到這事被人拍到，放到了網上，上了熱搜。 【有些人就不配當父母，能不能讓上上課再生孩子啊。】 【你知道有個這樣的媽媽，孩子心理傷害有多大嗎？】 【所以現在孩子抑鬱症越來越多了，家長應該好好反省自己，而不是一味罵孩子。】 我不解，原來當了媽媽就連脾氣都不能有了。 此時，兒子得意洋洋地拿著手機給我看： 「別人媽媽都是以孩子心理健康為先，從來不罵孩子，尊重孩子的意願，你呢？」 「你是一個不合格的媽媽！」 我怔怔地看著手機，問道：「你想要這樣的媽媽？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