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別看他沒腿,卻是個硬朗人,樂陶陶地跟少爺請了安,又與我說:「多一個人多份嚼用,豆腐,我再出去討討飯。」
少爺好似被打了一巴掌,呆呆吃下那碗粥,問我:
「你爹是怎麼……變成那樣的?」
「我爹呀,小時候被人拐子抓走了,人拐子都是王八蛋,把抓來的孩子挖了眼鋸了腿,拉上街頭賣藝。」
我笑起來。
「你別小瞧我爹,他可厲害了——他給那些人拐子賣了兩年命,明白事理了,放一把火燒了人拐子的老家。
「燒死了人,他怕官府抓他,又聽人說京城富庶,就一路朝著京城跑。之后二十年我爹就憑這麼一雙手,從襄陽跑到了京城。哈,厲害吧?」
這事兒我爹逢人就說,這條街上都知道。
誰聽了不對他豎一個大拇哥,夸一聲:「牛,牛頂天了!」
少爺卻沒夸。
他閉緊雙睫,眼淚說掉就掉,我怕他是燒糊涂了,連忙扶他坐穩。
少爺卻喃喃唱了一支曲。
「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,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。
「天地也,做得個怕硬欺軟,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!
「乞兒,你知道刑部嚴刑拷打逼問,問我爹什麼嗎?
「問我爹麻糍為什麼要揉那麼圓?哈哈哈,麻糍為什麼那麼圓?」
他又哭又笑,痛到狠狠抓自己的頭發,捶自己的胸口。
我看著難過得要命,把他摁倒在炕上,扯過我的破絮被嚴嚴實實蓋住他。
4
少爺整整三天沒吭聲,看著那面黃土墻,從開始的號哭不止,到最后的默默流淚。
三天里只喝了兩碗清米湯。
我爹咂著嘴搖頭:「這孩子存了死志,怕是養不活。」
我聽說人要尋死可容易了,一截麻繩,一把鐵剪,一咬舌頭人就沒了。那幾天我眼都不敢合,天天扒拉少爺好幾遍,看看他還有沒有氣。